他緩步走在鋪滿落葉,褪色的紅磚道上,放眼望去皆是年久失修,長滿雜草的墓碑,他其實不太確定……自己在尋找什麼……或者~他其實更希望的是什麼也沒找到,也許那就只是一封惡作劇的信件,就這樣而…已……
甫轉過一個走道轉角的長腿頓住。
在這個墓園的最裡側,同樣是成堆東倒西歪的墓碑,可~他看見了……就在這排墓碑的盡頭,有一座嶄新的,由白色大理石製成的墓碑,突兀地佇立著……墓碑上頭,還擱著一束盛開的向日葵。
不可能的……這沒道理……沒道理他活了下來,對方卻……這絕對是騙人的……
長腿緩慢地邁開來,每走一步都像是有千斤重。他其實根本不想走過去,根本不願接受接下來可能會出現在他眼前的景象……他之所以會這樣依舊直挺挺地向前走只不過是憑藉著一股執拗—一股想要證明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惡作劇的執拗。
他覺得頭暈目眩,雨幕中的一切顯得更加模糊不清……當走至那大理石墓碑前方時,他已經汗濕了一雙手掌。
方正的白色大理石透著一股寒氣,正對著他的那面上,以蒼勁的筆法刻著一個字:『玦』,右下角用阿拉伯數字刻寫著一串日期,是距今約一週前。
他頓時覺得呼吸一窒,全身力氣像在瞬間被抽乾—他身形一晃,雙腳一軟,整個人跪倒在泥濘的紅磚道上。
他抬起頭,望著墓碑上那像是用劍尖刻上去的大字,越看眼前越是一片模糊……他以為是雨絲遮擋了他的視線,抬手一抹才發現滿手都是冷涼的淚水。
「不會的……你不會的……」他喃喃地說服自己。這不合邏輯,那時~他明明記得玦說他不愛他,然後,他讓他的劍貫穿自己的身體,讓他得償所願地順利完成封神交代的任務,回到冥門去……他又怎麼會……?!
「他自殺了。」空靈的嗓音在他身側約三步遠處響起,迷離的音質襯著淅瀝瀝的雨聲別有一種超脫現實的感覺。「他以為你死了,當場就自殺了。」
赤紅的黑眸瞪向來者—那人一頭長髮編成長辮垂至胸前,身上一襲素黑色的唐裝,身後沒帶隨從,也沒打傘。
流川猛地自地上一躍而起,像頭發怒的豹子般撲向他,雙手用力地揪住對方的衣領,咬牙切齒、目眥俱裂地低咆:「你!是你!你為什麼沒有阻止他!為什麼沒有保護好他!你不是口口聲聲要從我這裡奪回他嗎?!啊?!」
為何命運要這樣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凌遲他?!他這個甘願赴死的沒死成,卻反而讓他用生命保護的那個人喪了命……到底要看他怎樣千瘡百孔才甘願?!
封神任那已陷入半瘋狂的男子抓著衣領,不動也不怒,只是平靜地,陳述著事實:「我來不及阻止。璃後來只救回了你,玦他……一個禮拜前在這裡長眠。我~親手埋了他。」
封神那與他對視的闃暗黑眸迅速地掠過一抹不容錯認的尖銳痛楚,流川再無懷疑。他神色恍惚地鬆了手,踉踉蹌蹌地後退,半轉過身,雙手緊緊抓握著那方正的碑身,不顧那粗糙的石材劃破了他的掌心;白皙的額抵著那龍飛鳳舞卻冰冷的『玦』字,崩潰地放聲痛哭。
為何~你又留我一個人……你可知道~孤孤單單一個人長抱著相思活下去,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……?
封神深深地望著那哭得彷彿世界在一瞬間崩塌的男人,唇角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弧,淡淡地說:「請節哀。玦~已經不在這世上了。」
語畢,他負著手,在越來越顯得細密的雨幕中緩步離開。
流川哭得掏心掏肺、天昏地暗,像是要把這兩年來的苦,這幾個月來的悶,還有往後大半人生的蒼涼,全都宣洩出來……細雨依舊紛飛著,他原本一身優雅整潔的黑色西裝已經被雨滴及泥濘弄得狼狽不堪,他卻絲毫不想去理會。
若有似無的足音自遠而近,他感覺到有一抹陰影籠罩在他的上方,連帶地替他遮去了降在身上的雨點,似在幫他撐傘……大概是在外頭久等不到他,忍不住進園子來尋找他的小林吧。
「出去。」哽咽而沙啞的嗓音這麼說著。他無心要糟蹋小林的一片好意,只是他現在只想一個人,陪著在地下長眠的那人,不要其他人來打擾,也不想任何人看見他不加掩飾的脆弱。
「喔~好吧……」在他頭頂響起的男聲具有天生的清亮質地和爽剌氣息,連這場綿綿細雨似也抵擋不了這聲音的活力,雨勢漸緩。流川梗住了呼吸,幾乎要以為自己得了幻聽。
那聲音又再度像是喃喃自語般說道:「既然你這麼說,那本天才就不管你囉!」
註:請見『嫉妒的男人系列—不擇手段的男人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