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林家这样的望族,白事本应当办得隆重,但碍于云知爹娘特殊的身份、以及蹊跷的死因,这丧事的礼仪倒简略了许多,乃至连家族主要成员都没拢齐的程度。
“大哥最近人在北京陪着王督察长,一时回不来,但他说了,葬礼前一天肯定会赶到的。本来大嫂说好了要来,哪晓得前夜三丫头忽然病了,高烧不退的,只好托我把挽联带来,欸,就在后车厢里,福叔去帮忙搭把手。”
妘婛住进林宅的第七日,林家老三林赋节代表驻上海兄妹团回到老宅,刚上门就噼里啪啦的将二伯满脸的疑问先给解释完了,不等二伯说什么,他就开始东张西望的瞄了一圈:“听说知儿回来了,我专程带了新到货的英吉利糖果,人呢?”
说话间,直接从妘婛身旁掠过,“不在家里么?”
“……”
妘婛对这位“心宽体胖”的三伯父背影,嘴角一抽道:“三伯父,我在这里。”
林赋节回过身来,盯着与印象里截然不同的小黑妹怔了好半晌,“小云知?你怎么、怎么变成一块炭了啊?”
她不知如何回应这直言不讳,只好窘在原地,老二瞪了老三一眼,“怎么说话的你,哪有一点长辈的模样?”
三伯忙竖起两指在自个儿略微秃顶的脑门前一点,做了个西洋式的抱歉动作,“三伯就这样,没拿你开涮的意思啊,黑、黑珍珠更是别具一格,人群中就属你最与众不同……”
仿佛嘴里没个把门的越说越不对劲,妘婛倒是不恼,只觉得这位三伯留着两撇小胡子,笑出了弥勒佛的喜气,她忍不住被逗笑了。
三伯摸了摸她的头发,“三伯一进门就瞧见你了,看你小眉头皱的喲,笑了就好……以前老四在家里的时候,就属他笑声最多,你可得好好继承他的笑点噢,欸,糖给你,拿着。”
她接过糖罐,道:“多谢三伯。”
二伯将三伯拉到一旁:“怎么就你来了?弟妹和幼歆呢?”
三伯:“这不我家那四丫头下周就要考学嘛,你也知道幼歆那性子,要是没人盯着,指不定要出什么岔子。”
“瞧你们这一个个的办的是什么事儿?”二伯叹了口气,“大嫂也是的,家里又不缺照顾的人,来回就半天的车程,至于脸都不露么?爹要是知道了,指不定要恼成什么样。”
“不至于不至于。”三伯道:“迟点儿伯昀会来。”
二伯一愣:“伯昀上个月不是摔断腿了么?”
“可不是,他听说老四的事,说拄拐都要参加葬礼。”三伯说:“怕震着骨头,车得开得慢,反正晚上能到。”
二伯的脸色这才稍稍缓下来:“我大侄子都比你们这些老不靠谱的明事理。”
傍晚时分,妘婛见到了他们口中提到的大堂兄伯昀。
一副斯斯文文的金丝眼镜架在英挺的鼻梁上,梳着三七开的时髦偏分头,配上合身的黑色西服,即使是拄着拐一瘸一瘸走来,仍旧是仪表堂堂的大少爷派头。
二伯同他介绍云知时,他也没顾忌自己的脚伤,上来就将一根拐棍往墙边一靠,递出手去:“欢迎云知妹妹回家。”
概念中,握手是男子间的礼节,迟疑间,看伯昀手悬在空中,忙敷衍的触了一下,又迅速缩了回去。
伯昀没太在意,又稍作问候两句,便跟着两个伯伯往正堂方向而去。
长房长孙归来,这一顿晚餐吃的自是比前两日来的其乐融融些。
云知的这位大堂兄也是早一批留过洋的佼佼者,不到二十三岁就拿下了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的物理学士学位,回国之后直接被燕京大学聘为授课教授,因为大伯工作调动的关系,去年也到了上海,目前在大南大学新创建的实验室,研究什么测井之类的项目。
妘婛自然是一个字儿也没懂,单看祖父和伯伯们的神情,也听的很是吃力,伯昀说着说着大概也察觉到这是饭桌而不是实验室,于是又把话题转回到了妹妹身上。
“云知妹妹和四妹差不多大,快十六了吧?”伯昀问,“也到了该准备考学的年纪了。”
妘婛:“考学?”
“是啊,三妹和四妹都在沪澄念书,过两三年就能考大学了,这两个娇生惯养的都不肯离家远,估计到时也会考本地的学校,你呢,可有什么打算没有?”
妘婛对大学的概念还停留在“西洋的学校”、“传教士办的教会大学”,就算是京师学堂里收的也多是男学生,女子读的私塾不过就是在研习礼教、琴棋书画上生出了点儿花样,本质上有着天壤之别。
听大堂兄的意思,莫不成如今的女子竟也能和男子一样求知考学?
她兀自诧异着,三伯道:“大侄子,你刚回来还没听说,这几年知儿和四弟都蜗在一个小村落里,那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学堂,恐怕连个教书先生都没有,她才到家没几天呢,你就问她考学不考学的,这不是为难人……”
“嗯哼。”祖父冷哼一声,二伯下脚踢了三伯一下,截断了他的口无遮拦。